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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要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必須經歷一段尷尬的過渡期。要拜訪昔日的老友,還得說許多客套話,已破碎的關系都有待重建。我等于被這個城市放逐了一年,要重回社會可還真不容易。
  很自然地,沒有人問起我當隱形人的滋味如何。大家都知道,那段日子的种种苦處還是不提為妙。虛情假意!我想,但我還是接受了。無疑地,他們都是想安慰我,但沒有人會對一位因癌症而換胃的朋友說:“听說你才剛從鬼門關逃出來,是嗎?”假如某人的父親蹣跚走入安樂死之家,也沒有人會對他說:“沒什么好傷心的,反正他的身体是愈來愈差了。”
  不!當然不!
  我們之間永遠存在著這么一道鴻溝。所以我能和朋友溝通的地方少之又少,尤其是我已完全失去了說話的技巧。要重新适應隱形之前的生活,的确是艱苦万分。
  但是我熬過去了,因為我不再是判刑之前那個高傲冷漠的人。經歷了這些艱辛的日子,我付了极高的學費,終于學會了如何做人。
  當然,有時候我也會在路上碰到隱形人。要避開他們是不可能的,但我已經被訓練得能夠迅速將目光移開,彷佛突然看見來自另一世界,某种令人震撼的恐怖景象。
  雖然我已恢复正常生活四個月了,他們對我的懲罰仍令我銘刻在心。我又恢复了以前在市政府檔案部門的工作,那天我剛剛下班,走在市政塔附近,正要走進地下鐵的時候,人群中突然伸出一只手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
  “求求你!”一個溫和的聲音說:“請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別害怕。”
  我抬頭一看,嚇了一跳。在這個城市里,陌生人是從來不打招呼的,況且我看到了他額頭上那塊彷佛會發亮的隱形烙印。我認出了他——半年多前,我在那條渺無人跡的街道上遇到的就是他。他已變得形容枯槁,兩眼發狂,一頭棕發已有些許灰白。他當時一定才剛開始服刑,現在大概刑期快滿了。
  他抓住了我的手,我渾身發抖。這可不是渺無人跡的街道,而是本城人潮最洶涌的廣場。我掙脫了他,准備轉身离去。
  “不……千万不要走!”他大叫著:“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嗎?你也是過來人啊!”
  我躊躇了一步,然后記起了當初如何大聲喊他,求他和我說話的情景,也因此想起了那段孤獨的歲月。
  我又向前跨了一步。
  “膽小鬼!”他在我后面尖叫:“說話呀!你到底敢不敢!跟我說話呀,膽小鬼。”
  夠了!我開始同情他了。突然之間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轉身向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那骨瘦如柴的手腕,這個接触似乎使他感動得如同触電。過了一會儿,我兩手抱住他,希望分擔一些他的不幸。
  公安机器人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團團圍住我們兩人。他被推到一邊,而我則被逮捕,隨即送進了拘留所。他們將會再度審判我——但這次不再是冷酷無情罪,而是熱情過度罪。也許他們會酌情將我釋放,但也可能不會。
  我已經不在乎了。如果他們這次又要定我的罪,我會把隱形人的標記,當作一枚光榮的勳章戴在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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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琳媽咪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