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個月過去了,第九,第十個月也過去了。四季的交替又將近完成一個輪回。由春寒料峭到仲夏炎炎,由炎夏而秋高气爽,再由秋風瑟瑟到固定兩周一次大雪的寒冬。為了保留每個季節特有的風貌,他們仍然准許四季交替變化。現在冬天過去了,公園里的樹木已發出了嫩綠的新芽,因此气象控制人員設法讓降雨提高到每天三次。
  我的隱刑快要接近尾聲了。
  最后几個月我已麻木不仁。我的心智勉強退化到原有的狀態,再也不在乎現狀的种种糾結,只是一天天過著渾渾噩噩的日子。我強迫自己看書,完全不加選擇。一天看亞理斯多德,第二天翻圣經,第三天則換成机械手冊。我什么也沒記住;當我翻到下一頁,上一頁的內容就在腦海中消失了。
  我也懶得再去享受只有當隱形人才有的好處。例如可以盡情地偷窺,例如可以胡作非為,卻只要“有限”地擔心對方可能采取的報复。我說“有限”,是因為在隱刑罰法中并沒有不顧人情。如果自己的妻儿被隱形人侵犯,大多數人仍會冒著隱刑的危險去保護他們;也沒有人會毫不反抗地讓隱形人戳自己的眼睛;更沒有人會容忍隱形人無故闖入自己家中。我在前面提到過,大家還是有許多辦法,可以讓自己看來似乎未曾見到隱形人,而又能巧妙地對付他們。
  話說回來,要避免報复也并不難,只是我拒絕嘗試。杜思妥也夫斯基說過:“沒有了上帝,任何事都有可能。”我可以將這句話改成:“對隱形人而言,任何事都有可能——而且全都索然無味。”事實上也的确如此。
  無聊的日子終于過完了。
  我未曾在刑滿前倒數計時,所以根本忘了刑期已快結束。那天我正在房里看書,悶悶不樂地一頁又一頁地翻著,突然間門鈴響了起來。
  整整一年我的門鈴未曾響過,我几乎已經忘了這聲音所代表的意義。
  不過我還是開了門,几個執法人員站在門外。他們一言不發地將我前額的標記除了下來,讓它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喂,同志!”他們對我說話了。
  我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嗨,同志們。”
  “今天是二一零五年五月十一日,你的隱刑結束了。現在你可以重新踏入這個社會,因為你欠社會的債已經還清了。”“是的,謝謝。”
  “大伙儿去喝一杯吧!”
  “改天好了。”
  “依照慣例都是這樣,咱們走吧!”
  我只好跟他們一起出去,感覺前額彷佛少了什么東西似的。我轉眼朝鏡中一看,前額上原來貼著隱形標志的地方,現在則是慘白的一片。他們帶我上附近的一家酒吧,請我喝既濃又烈的合成威士忌。酒保對著我咧嘴大笑,坐在我隔壁凳子的客人推推我的肩膀,問我明天的噴射机比賽中想賭誰贏。我根本不知所云,只好告訴他說毫無概念。
  “真的?我下克爾索的注。雖然是四賠一的賭注,但他的噴射机的确有惊人的性能。”
  “對不起,這我不太清楚。”我回答說。
  “他有好一陣子不曾“存在”。”其中一名政府官員和气地向他解釋。
  我听得出來他這句話是出于好意。我鄰座的酒客看了我的額頭一眼,望著那一片灰白點了點頭,也要請我喝一杯。盡管我感覺剛才下肚的酒力已逐漸發作,我還是接受了。我又再度為社會所承認与接受,別人又可以“看見”我了。
  其實,我也不敢辜負他的好意,要不然可能又會再度触犯冷酷無情罪。第五次犯罪可能會被判五年的隱刑,我終于學會了人情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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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琳媽咪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