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隱形人后的第三個星期,我突然病倒了。剛開始是發高燒,然后腹痛嘔吐,還加上其他种种很糟的症狀。到了半夜,腹部絞痛得難以忍受,我几乎肯定自己快要死了。當我拖著被病魔折騰得苦不堪言的身子上廁所時,在鏡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樣:面孔扭曲,臉色發青,豆大的汗珠如雨而下。蒼白的前額,襯托著那塊有如警告標志的隱形烙印,看起來格外顯眼。
  有好長一段時間,我躺在廁所的瓷磚地板上,乏力的身体吸收著地板傳來的奇寒。然后我想,搞不好是盲腸出了問題——這個荒謬而原始的史前時代器官會不會發炎了?
  我需要看醫生!
  電話上面蓋滿了灰塵。他們不肯浪費精力把我的電話線剪掉。事實上,自從我被逮捕之后,就從來沒打電話給任何人,也沒有人敢打電話給我。如果明知對方是隱形人而与之通話,也毫無例外會變成隱形人。我的一些朋友,即使過去是我的朋友,現在都离得我遠遠的。
  我抓起電話按了一個鍵,接線机器人立刻出現在電話机螢光幕上,說道:“先生,您要跟誰通話?”
  “我要找醫生!”我喘著气說。
  “好的,先生。”那是空洞、裝模作樣的机器聲音。因為沒有辦法判机器人隱刑,所以它敢与我通話。
  電話螢光幕畫面一變,出現了一個醫生,他問道:“你哪里不舒服?”
  “肚子痛,我想可能是盲腸炎!”
  “我們會馬上派個醫生過……”他的話就此中斷,都怪我犯了大忌,不該把我這張痛苦的臉轉向鏡頭。他一看到我的前額,畫面就馬上消失了,好像我向他伸出一只患了麻瘋的手一般。“醫生!”我呻吟著。
  他不見了。我掩面而泣,實在太過分了!他們當醫生的都曾發誓要濟世救人,豈可如此置病人于不顧?
  醫生的祖師爺西波克拉提斯,當時沒有預見隱刑這回事,所以忘了要醫生發誓對隱形人一視同仁。我等于不存在于這個社會,醫生理所當然也不必為不存在的人治病。
  我只好听天由命自生自滅了。
  這是做隱形人最大的坏處。如果我高興,可以大搖大擺走進女子澡堂也沒人會管我;但我躺在床上痛苦煎熬時也同樣沒人理睬。凡是有利必有弊,即使我盲腸爛了,也沒人敢冒著犯法的危險來幫助我。
  還好我不是真的盲腸發炎。雖然這場病給我很大的折磨,但我還是活過來了。一個人可以一年都不跟人說話,可以搭無人駕駛計程車四處旅行,在全自動餐廳解決飲食問題,但世界上可沒有机器人醫生替人治病。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到隱刑的可怕。監獄中的犯人生病時還有獄醫;我犯的罪沒有嚴重到需要關入牢中,生病時反而找不到醫生。這太不公平了!他媽的!那些發明隱刑的魔鬼真該下十八層地獄。從此我孤立無援地面對每一個蕭瑟的清晨,就像漂流到荒島上的魯賓遜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我漂流在一個人口一千二百万的城市中……過去這几個月來情緒的起伏和生活的种种轉變,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有時候做隱形人是件賞心樂事,是一种難得的人生經驗。在這些妄想偏執戰胜理智的時刻,我會恣意縱情地享受我的法律假期。
  我開始偷東西,走進一些小店,隨手抓起他們收來的錢。畏縮的店員噤若寒蟬,根本不敢阻止我,更別說敢大聲嚷嚷了,那樣都會触犯与隱形人接触的罪。如果當時我早知道,政府會補償所有諸如此類的損失,很可能就會對這种偷竊興趣缺缺,可是當時我并不知道這回事。
  我蓄意亂闖,女子澡堂對我不再有吸引力,我現在喜歡闖入其他种种隱密的場所。例如走進一家豪華的旅館,到走廊上隨意打開一間間客房的門——大部分房間是空的,但也有些不是……
  我就和上帝一樣,監視著世界上的一切。我變得极端頑固,當初令我被判處隱刑的原因——蔑視一切,如今反而發揮得更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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