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妖奇談-回首是百年(四)

風文遠述說自己的經歷到這裡,心裡反而感到輕鬆許多:已經到這一步,自己就算於心不忍也沒有退路了吧?看著很認真聽著自己說話的影魅,心想如果他知道自己想要做的是什麼,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我的師兄、師姐們都是九尾狐,他們在師父師娘面前還好,背地裡哪瞧的起我這個野狐狸?我比他們晚入門,學東西自然比他們慢的多,他們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說我有多麼愚笨,偶而我學法術比他們快些、得到了師父的誇獎,他們又會在背後說我出生不好,一個野狐狸學了法術也是野狐狸。」風文遠回憶著那段日子,自己邊說邊緩緩搖頭,那時候自己除了師父和師娘,平時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名義上不是僕人,但所有師父吩咐徒弟們作的打掃工作全是自己獨自在做,其他人還會在一旁風言風語:本來就是當作僕人收進來的,出生不好人又笨,如果連這種粗活都幹不好,還有什麼用處。這一切直到融環來了之後,才發生了改變。

  「越融環是我師娘的外甥女,她第一次來到我師父家的時候還是個小姑娘,但是已經生得美麗非凡。第一眼看見她時,我的同門們都驚呆了,先是張大嘴盯著她看個不停,然後就一擁而上獻起了殷勤。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融環她沒有跟他們多糾纏,反而跟我這個一直躲在角落裡、不起眼的人先打起了招呼……」他邊說,嘴角忍不住露出了微笑。那個時候的他,可不是因為沒有被越融環的魅力迷住才不上前打招呼,而是他自己清楚自己的身分,覺得上前去除了會招來同門的羞辱與越融環的漠視外,不會有所得,沒想到卻因此引起了越融環的注意。

  「越融環說她不喜歡那些驕傲的同族,她喜歡跟我說話,跟我一起玩耍。隨著我們之間交情越來越好,她到師父家裡來的次數也多了起來。她是那麼美麗可愛,所以師父師娘,以及師兄弟們都很歡迎她,以為她只是喜歡和同年齡人玩耍才老是跑到這裡住下不願回去。只有我知道,她是為了找我才來的。有了融環的日子過得很愉快,同門們是否喜歡我有什麼關係,師父教的法術我根本學不會有什麼關係,只要有融環在我身邊,不管幹什麼,我都覺得輕鬆愉快……」風文遠說到這裡,望著漠然的影魅,苦笑一下,心想:我跟她說這些幹什麼?這不等於是對牛彈琴嗎?

  「後來我們慢慢長大了,有一天融環突然哭著跑來找我,說是師父到她家裡向她的父母提親,想把把她許配給師父的長子。在那一瞬間,我整個人僵住了,雖然同門們平時都習慣對融環獻殷勤;隨著年紀增長,也有直接表白說想和她白頭到老的,但我們從來都沒有想到過這些,畢竟我們妖怪的歲月比人類還要長久得多,我和融環一直以為成家立室應該是很遙遠的事。可是這件事忽然就到了眼前,我知道我自己出身低微配不上融環,但我是真心喜歡她,她的心裡也只有我:萬一她父母答應了,我們該怎麼辦才好?前去提親的人是我師父,我們兩個小輩又有什麼辦法,只能嚇得眼淚盈盈地等著命運的決定。

  幸運的是,融環的父母並沒有急著答應,他們一來覺得女兒還小,二來想要問一下女兒自己的意思,所以我們才逃過了這一劫。事後我和融環商量了一下,覺得與其這樣日日提心吊膽,不如跟長輩們把事情說明白。她的父母這樣寵愛她,我師父師娘也對我很好,他們應該不會介意種族的差距,說不定再我們的哀求下一時心軟,會成全我們也說不定。」

他長嘆一聲,看著上方樹葉間斑斑駁駁露出的天空,自嘲著:「那時候我們都還是孩子,太天真了。我們總覺得長輩對我們關心愛護,他們就會從心底為我們考慮,體諒我們的心意;我們忘記了長輩有長輩的規矩,他們再疼愛我們,也是在我們不觸犯他們身為長者的威嚴的情況下,如果做晚輩的觸犯了他們的威嚴,那後果簡直不堪想像。

  我們分別向各自的長輩提起這件事後,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尤其是我師父,他這個人愛面子,這次親自上門為兒子提親被拒,對他來說其實是件極沒面子的事。沒想到這件事情的源頭居然在自己的徒弟身上,而且我還不知死活地跑到他面前說了出來,後果可想而知。師父大發雷霆,說我是個知恩不報的畜生,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出生。我想師父當時可能是氣壞了,所以才會口不擇言吧。可是我聽在耳中,心中還是說不出個什麼滋味。

  我一直以為,至少師父、師娘是不在乎我的出身的,再加上融環,有他們三個的認同就夠了,我不在乎其九尾狐怎麼看我。可是師父的話就像在我的心裡戳上一把刀子,原來他也是這樣想的,只不過可憐我,一直沒有說出來而已。這次事情就連一向愛我的師娘也沒有為我說話———畢竟我攪壞了他兒子的婚事嘛。

  我被師父關進柴房,隱約聽同門說起,融環也被她父母關了起來,說她看上了一個野狐狸;她的父母氣得不比我師父輕,而且一氣之下就要答應她與我大師兄的婚事。融環的性子很剛烈,不但抵死不從,反而剪掉了自己的頭髮,說要出家當尼姑去。她的父母被她嚇住了,才沒有急著為她訂婚,但還是把她關在家裡。

  我們各自被長輩們關了一段日子,他們氣消了,把我們放了出來,但是為了防止我們『越陷越深』,他們平時對我們兩個嚴加防範,不許我們再見面了。我在同門中日子也更加難過,大師兄不說他自己想要橫刀奪愛,卻認定是我破壞他的好事,所以帶著同門們處處找我麻煩。原來會護著我的師娘,因為還在生我的氣,所以也對他們睜隻眼閉隻眼。見長輩們都不阻攔,他們當然變本加厲地欺負我,那些日子裡,我的身上老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從來沒有一天不帶著新傷入睡。

  這些我都忍了下來。我還在等著再見到融環,還幻想著長輩們有一天會可憐我們的心意,能夠成全我們。直到真的再次見到融環,我的美夢才被打破了。

  那天融環的父母帶著她來到師父家裡,我正在灑掃院子,她就從我面前走過去。她消瘦了許多,整個人像是只剩下骨架;臉色蒼白得嚇人,嘴唇被她自己咬到滲出血痕。我打從她走進院子就一直盯著她看,但是她卻連頭都沒有抬,連眼角都沒向我瞄一眼。我知道她見了我,就如同我的心思全在她身上一樣,可是我們卻不敢交談、不敢接觸,甚至連眼神的交流都不敢有。

  她隨著父母進入了正堂,我沒有資格跟進去,就在堂外踟躕,自己找點這個幹幹,找點那個幹幹,想聽他們要說些什麼。因為看到她的父母都是一臉慎重,一種不詳的預感在我心裡盤旋著。


  果然,她的父親一開口就是說,他們一家三口這次來,是來答應上次師父提的親事的。師娘雖然很想要融環給她做兒媳,但是畢竟心疼融環,問了一句『環兒自己願意了?』融環不等她的父母開口便搶著說:『我願意了!』她一個女孩子家,自己開口當眾說答應婚事,不僅我在外面聽得心膽俱裂,就連對她的性格很瞭解的師父他們也十分吃驚,師娘甚至驚訝得把杯子掉到地上。

  融環接著又說:『我只有一個條件,請你們不要再為難文遠了!』這時她的父母一起開口斥責她:『你在胡說什麼!怎麼這個時候還在想著那個野狐狸!』融環根本不理他們,對我大師兄問:『你說我如果不同意嫁給你,你就要唆使你父母把文遠趕出去,然後下手殺害他,偽裝被其他妖怪所害。現在我已經答應要嫁給你了,你能不能當眾發誓,說你不會這麼做!』原來是這麼回事。我頓時明白了,為什麼融環要答應這件婚事,為什麼大師兄沒驅趕在外面偷聽的我———因為他想讓我親耳聽見融環說要嫁給他。

  被融環當眾說出陰謀的大師兄十分尷尬,正向長輩們拼命解釋他沒有這樣做,但是融環接著說:『你不用解釋了,反正我已經答應嫁給你了,不會反悔。但我不相信你說的若是我嫁給你、你就放過文遠的保證,因為你是個卑鄙小人!我知道即使我嫁給你,你一樣會在背後下手害他,所以今天我當著長輩們的面說明白,如果以後文遠有任何閃失,即使我跟你已經是夫妻,你也休怪我翻臉無情,與你生死相見!』

  我聽到這裡,心裡有了打算,立刻悄悄的退了出去,身後是廳內師父在厲聲斥責大師兄的聲音。我知道,不管師父此時此刻有多生氣,事後他還是會原諒大師兄,因為大師兄是九尾狐,是他的親生兒子。而我永遠是隻野狐狸,不管大師兄多麼卑鄙,在他們心目中我也比不上他。既然大師兄威脅融環說要趕我走,那現在我要自己走。我走了之後他就沒有了威脅融環的理由。更重要的是,融環當眾揭穿他的卑劣用心,如果我失蹤了,長輩們就算嘴裡不說,心裡肯定還是會懷疑到他的頭上。我倒要看看,我這個勾引他們女兒的野狐狸不在了,融環的父母還肯不肯把女兒嫁給一個那種品行的九尾狐?我倒要看看,大師兄他還有什麼法子逼迫融環嫁給他。

  想到這裡,我快步回到自己的臥室,為了顯示我不是有預謀的離去,貼身衣物我一樣也沒帶,只拿走了師父賜給我的寶劍和融環給我的信物。我匆匆離開師父家,身後聽見同門們在到處呼喚我的名字。找我幹什麼?多半是要和大師兄對質吧?他威脅融環的事情難道還能讓我事先知道?還是問他會不會對我做出他威脅的那些事情?他平日裡是怎樣對待我的,雖然師父師娘面前多有掩飾,但是師父真的不知道嗎?

  我回首望著自己居住了近百年的家,知道這一走,一段時間內是不會回來了,如果運氣不好,也許再也沒有機會回來了。師父師娘對我的恩情我永世不忘,但是因此就要我與心愛的人分開,就要用我們的愛情當祭品,我不甘心。我沒有辦法反抗,因為我確實沒法與九尾狐相提並論。可是我會變得強大,我總有一天要變得和九尾狐一樣……不,比他們更強大,然後正大光明地去向融環的父母提親:我是比你們更強大的妖怪,所以你們盡可以將女兒放心地交給我,我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

  我在我與融環曾經多次對坐談心的樹洞裡藏下一封信,告訴她我的打算。我知道以她的聰明,一定可以看到這封信的。然後我就遠走他鄉,離開了生我養我的土地。我在各界流浪了許多年,發現別說是想要變強,單身一人即使想要在世間生存也不容易。我思考了一段時間,決定到人間界來。這裡的環境雖然不適合妖怪生活,但同樣地,強大的妖怪也很少,像我這種妖怪就活得容易些。直到前些日子偶然聽說這人間界也有靈獸畢方,我才覺得來這裡真是來對了。」

  說到這裡,風文遠見影魅還是沒有什麼表情的樣子,暗暗嘆口氣:他確實不適合畢方,話都說到了這種地步,他居然還是沒有意識到我的意圖嗎?

  「我想要得到能與九尾狐抗衡的力量,可是這麼多年的漂泊告訴我,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可是想要變得強大還有別的辦法,一隻只有神、魔、仙才能擁有的靈獸也許就是最好的選擇。」說話間,他手中的寶劍已經出鞘,對著影魅凌頭刺下。

  影魅這種生物成為妖怪的機率十分低,風文遠這幾年漂泊下來也算見多識廣,也從未聞見這種妖怪。經過他這些日子來的觀察,影魅沒有血肉內臟,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心臟咽喉之類的要害。對於一般的攻擊,影魅都會用飄散成影霧的方式閃避,一旦被他化作了霧氣,想要傷他就會變得十分困難———當然霧氣狀態下的影魅也不能反擊。風文遠早就再腦海中多次描繪與影魅交戰的情景:一定要速戰速決,一旦驚動了畢方趕來助陣,自己根本沒有機會取勝。就算是讓他飄散,自己也不可能消滅霧氣狀態下的他。

  所以風文遠揮動師父賜的寶劍,目標直取影魅頂門。即使是影魅,被這把寶劍穿過,也沒有機會再飄散離去了吧?

  影魅完全沒有提防,這些日子他已經習慣風文遠站在他身邊,剛才他又認真地聽著風文遠說那些他不太懂的話,所以風文遠的劍得以毫無阻礙的刺進他的身體。

  風文遠注視著影魅的身影慢慢從有到無,最後變成一團霧氣,與將要下雨的林中濕氣混雜在一起,再也看不到存在過的痕跡。

  風文遠凝視著影魅消逝的地方,呆立良久,終於長長地嘆口氣,轉身離去。這能怪誰呢?要怪就怪他一個影魅卻偏偏要跟畢方在一起吧……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艾琳媽咪 的頭像
    艾琳媽咪

    艾琳媽咪的寶貝家庭

    艾琳媽咪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