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人




席維伯格

  “小隱隱陵藪,大隱隱朝市”
           晉.王康琚.反招隱詩(譯者選)

  于是,他們裁定我有罪,決定判我一年隱刑,從二一零四年五月十一日開始執行。在他們放我走之前,把我帶到法院下面一個黑漆漆的房間,准備在我額頭上釘一個“隱形”的標記。
  那是兩個吃公事飯的混混幫我釘上去的。其中一人將我推到一張椅子上,另一個舉起了隱形的標記。
  “一點都不會痛的。”那個肥豬混混說完,就惡狠狠地將標記按在我額頭上,我只感到一陣冰涼。
  “然后呢?”我問。
  但他們一句話都不說就走了。房門卻敞開著,所以我應該可以自由离去,或者也可以留在此地等死,一切隨我的便。反正只要任何人看到我前額隱形的標記,就不會跟我說話,甚至不敢多看我一眼。因為我現在是個隱刑人了,也就是說,是個“法律上的隱形人”。
  你現在一定可以了解,所謂的隱形只是名義上的。我的血肉之軀絲毫未變,任何人都還是能看得見我——可是誰也不要看到我。
  這是不是一种荒謬絕倫的刑罰?也許是吧!我犯的罪也實在荒謬透頂——冷酷無情罪——不愿和別人推心置腹。我是四次累犯,鐵證如山,罪證确鑿,因而被判了一年的隱刑,現在隱形的標志已經烙在我的額頭上了。
  我已經成了隱形人。
  我走出法院,走到外面溫暖的世界。
  午后梅雨剛結束,街道漸漸變乾,空中花園飄來一股草木欣欣向榮的气息。我在人群中走著,男男女女熙來攘往,但沒有人敢注意我。
  与隱形人交談的結果是變成另一個隱形人,刑期從一個月到一年或甚至更久,視情節輕重而定。但是如何判定也毫無標准,我真怀疑此一規定究竟有多少人能百分之百遵守。
  但我很快就發現了答案。
  我鑽進一部回旋電梯,扶搖直上空中花園。經過十一樓的仙人掌區時,想到那些奇形怪狀、疤麻癩丑的植物頗能反映我的心境,因此就踏上輸送帶离開電梯,走到入口去買門票。不料,我卻看到一名臉色發青、兩眼空洞的女售票員坐在柜台后面。
  我在她面前放了一個銅板,她眼中馬上閃過一絲惊慌的神色,但隨即就消失了。
  “一張入場券。”我說。
  她不敢回答,大隊人馬在我身后排成長龍。我又說了一次,她無助地抬起頭來,視線越過我的左肩。有人從我身后伸出手來放下一個銅板,她收了錢,把入場券給了那人,他就將入場券投入箱中進了花園。
  “我也要一張入場券!”我很仔細地复述了一遍。
  其他的人把我擠出了長龍,沒有人說一句道歉的話。我開始体會到隱刑的意義了。人們將會把我當成真正的隱形人一樣,就好像他們真的看不見我。
  凡事有得必有失,反之亦然。我繞到柜台后面,自己拿了一張入場券——免費的入場券。既然我是隱形人,就沒有人攔得住我。我把入場券塞入箱中,順利地走進花園。
  但沒想到看完了仙人掌之后,我的心情變得更坏。一股無可言喻的抑郁充塞心頭,再也不想在這里多待半分鐘。于是我向外走去,手指頭不小心碰到仙人掌,結果害我流了几滴血。至少仙人掌仍舊承認我的存在,雖然是以如此不友善的方式。
  回到公寓中,只有我的藏書列隊歡迎我,但我此時對什么書都興趣缺缺。我癱在小床上,打開精力充沛器,用來對抗折磨著我的莫名疲憊,一邊還想著我的隱刑与隱形。
  我告訴自己,其實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從未曾過分依賴別人,而且我不正是因為對人冷漠而被判隱刑的嗎?所以現在為什么又需要朋友呢?讓大家都忘了我的存在吧!
  這將會是一段安靜的時光,我將有一年的時間不必工作。隱形人當然不必工作,我們怎么能工作呢?誰會去找個隱形醫生看病?請個隱形律師來打官司?或雇個隱形職員來整理檔案?換句話說我失業了,當然也不會有任何收入。但反過來說,房東也不會向隱形人收房租;隱形人愛去那儿就去那儿,全都不必花錢,我剛才在空中花園不就證明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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