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妖奇談-回首是百年(五)

風文遠慌慌張張的來到樹下時,畢方已經醒了,正在打呵欠,揉揉眼睛對風文遠問:「你們怎麼去了這麼久啊?我都餓了?獵物呢?他呢?」

  「他死了……」風文遠低聲說,「他被人殺了。」

  畢方一下子愣在那邊,睜大眼睛看著他,半天才叫出一聲:「胡說!」

  風文遠知道勝敗就在此一舉,穩住心神大聲說:「難道我還會騙你!你看看我身上的傷!要不是我的法術比他好一點,我也回不來了。出手對付我們的是那個周筥。你應該知道他吧?他是個人類,是這個山林裡最厲害的人,所以一向把這塊山林看成是他的。這次出手對付咱們,一定是因為你越長越大,他害怕有一天對付不了你,才想要先下手為強。我來找你就是要帶你逃命!咱們快走吧,現在你還不是他的對手!」

  畢方憤怒地說:「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邊揮著翅膀,把身邊的樹木草葉打得亂飛。

  風文遠大聲喝道:「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事實就是事實!你再不走,我們一起陪他死在這裡嘛!」

  畢方怒氣沖天地叫:「我就是不信,你一定是在戲弄我!等我把他找回來再跟你算帳!」

  「事情已經發生,不由你信不信了!」風文遠慶幸影魅是種死了也不會留下什麼痕跡的東西,這樣可就是真正地死無對證了,畢方不可能找到影魅,只要自己耐下心來,他遲早是自己的。這時候遠處不知道是什麼妖怪還是野獸,再叢林中弄出了很大的聲響,畢方向那個方向看去,風文遠趁機慌慌張張地說:「我們快走吧,一定是他們要到這邊來找我們了!」

  畢方用力搖頭:「我還是不相信,我要去看看!」

  風文遠急忙拉住他:「不要去!咱們不是他的對手!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咱們的實力強大了,我一定帶你回來報仇。現在你還是聽我的話,跟我走吧!」

  畢方和他拉扯著,忽然停止了動作,雙眼盯著他,若有所思起來。風文遠以為他終於想通了,正在暗暗竊喜,誰知道畢方忽然尖叫一聲:「你的劍是從哪裡來的?」

  風文遠疑惑地看看自己的寶劍。他以往為了隱藏實力,並沒有在影魅和畢方面強亮出過這把寶劍。這是他師父親自打造的利器,其中灌輸的法力尤其是合他們狐族使用,在風文遠多年的飄泊中,就是靠它才無數次保住性命,這次也是多虧它才能一舉擊殺影魅。他對畢方揚了揚手說:「這個嗎?這是我師父賜給我的劍,我平時不常使用的。」

  「這是你的?」

  「是啊。」如果畢方想要的話,即使是這把劍,風文遠也不會吝惜,用師父賜的劍換回一隻畢方,這個交易很划算。

  畢方忽然揮翅向他襲來,在他還未反應過來的瞬間便把他的劍拍飛出去,厲聲喊道:「是你!是你殺了他!」

  風文遠大吃一驚,連忙邊後退邊說:「你,你胡說什麼,我怎麼會殺他?我跟他一起遇到敵人,只不過我的運氣比他好一點,可以逃出來而已。我還好心來通知你,帶著你一起逃走……」

  不過畢方根本不聽這些,他用憤怒的到發抖的聲音吶喊:「是你殺了他!我不會弄錯的!這把劍上有他的氣息,是他在重傷的情況下留下來的。你說這是你的劍,就是你,就是你!」

  沒想到這個平時看起來冒冒失失的畢方還有這樣的一面,居然會在發現劍上的氣息之後不動聲色,先套出風文遠的話之後再動手。風文遠看著畢方步步逼近,一時想不出什麼可信的謊言,不由得慌了手腳,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幹什麼?我、我可是你的朋友……你不要激動,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只是……」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因為他發現對方根本沒有在聽他說話,依舊氣勢洶洶地向他逼近。

  畢方的雙眼冒著火光,帶著一種失去理智的神情。他很少這樣面對他人,生性活潑的他,即使在被追殺或者追捕棘手的獵物時,也忍不住會嘰嘰喳喳的,似乎是在玩某個他喜歡的遊戲。現在他身上的恨意卻比身上的火焰還要炙熱,慢慢地逼近風文遠。

  風文遠自己以為已經對畢方十分瞭解,第一次見到他這樣,不由得更加慌亂,在他的威逼下步步後退,嘴裡還是勉強地解釋著:「你不用為了一個影魅這樣對我,他可以為你做的我一樣可以,他不能為你做到的我也可以辦到,我可以讓你生活得更自在舒適,吃到更多好吃的東西,還可以帶你去看外面廣大的世界……我比影魅更好,你只要跟著我……」

  「你殺了他!」畢方在氣得說不出話後,終於發出一聲怒吼,「你居然殺了他!」

  「我只是一時失手……不,是他自己不小心……」

  「你殺了……我的……父親……」畢方與影魅之間一直以「你」、「我」相稱,到了此刻,他腦海中突然冒出了這個詞彙,這是他唯一能適用在影魅身上的詞彙。

  「你叫他『父親』?」風文遠的精神受到了極大的衝擊,一時出神讓畢方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揪住他的衣領,「我要把你燒成灰,然後丟到河裡去!」畢方兩眼冒火地宣布自己的決定。

  風文遠叫道:「不,你不能這麼做,我們是朋友。」

  「才不是,你殺了我父親!」

  「畢方,你聽我說,他根本不是你父親,他只是個最弱小的影魅,沒有你他根本活不下去,他根本是為了利用你才和你在一起的,你是最強大的靈獸畢方,你怎麼可能有個影魅父親呢!你不如跟我走,我會比他對你更好。你再也不用每天犯愁怎麼吃飯,不用擔心其他妖怪的追殺,不用四處流浪……」

  「從哪裡開始烤呢?我還得快點去找他,也許放在太陽底下曬曬還能活回來呢……」畢方喃喃自語,他還是無法接受影魅死了的事實,心裡想著那個傢伙平時受了傷只要在太陽底下曬曬就行,這次一定也一樣,見了太陽馬上就會活過來。他還不知道影魅死去的方式是完完全全的地消亡,什麼也不會存留在這個世上是他們這個族群的宿命。「得用燒得最快的方法,一下子就完成。」畢方說著,揮動翅膀往風文遠打下去。風文遠也顧不得自己的目的就是收服畢方了,慌忙伸手召回寶劍還擊。



  影魅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片灌木叢中,他現在是以一團影霧的方式存在,所以並不能「看」和「聽」,而是用近乎觸覺的方式感受周圍。

  影魅緩緩地轉動自己的「身體」「觀察」周圍的動靜,風文遠不在附近……不,應該說自己不在他附近,因為自己已經不在原本的位置了。他承受了風文遠一次襲擊,當然更加小心,生怕對方還埋伏在什麼地方等著襲擊他。影魅把自己藏在陰影中,認真查看四周,確信對方不在時才飄了出來。

  他想不通風文遠為什麼襲擊自己。一般來說,襲擊他的妖怪不過出於兩個目的,想要吃畢方的和被畢方吃了親人朋友想要報復的。畢方絕對沒有吃過風文遠的親人,那麼,他想要吃掉畢方嗎?對了,他說他想要畢方!

  影魅一下子著急起來。他四處看看,發現自己現在的位置很靠近他與畢方分開的地方,於是便慌忙地飄出灌木叢。他嘗試著凝聚成人形,通常在受傷之後是很難做到這一點的,可是這次卻並不困難;重新凝聚起來的他,甚至絲毫沒有受傷後的感覺。影魅並不去想這一切是因為什麼,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快點找到畢方。

  薄暮中的森林,一切都還在朦朧之中,畢方的火焰格外醒目,影魅一發覺他的方向,立刻往那邊奔去,絲毫沒有察覺到有個人影正跟在他後面,彼此僅相距幾步之遙。

  經過一番爭鬥之後,風文遠已經被畢方逼到樹下。他的實力本來就不如畢方,再加上心裡還念念不忘要把畢方變成自己的靈獸,動手時難免有些猶豫,沒多久就被畢方打得在無還手之力。眼看下一秒鐘畢方的翅膀就會落到他身上,把他化作一團烈焰。想不到費盡心思殺了影魅,到最後還是功虧一簣。當他絕望地閉上眼時,畢方的動作忽然停止了,原本已經近在眼前、烤得他喘不過氣來的熱度也消失了,只聽見畢方歡呼一聲:「你果然沒有死!我就知道他是在嚇唬我!幸虧你出來得早,不然我已經把他烤掉了!下次咱們不玩這種捉迷藏了,一點都不好玩!嚇死我了!」

  風文遠茫然地回過頭,看見畢方已經撲進影魅懷哩,正在撒嬌耍賴。影魅看起來一點都沒有受到重創的樣子,向平時一樣站在那裡,而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風文遠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影魅沒有死,畢方就沒有理由殺自己了。至於影魅,自己好好想個理由總是可以蒙混過關的吧?可惜畢方已經不能染指了,離開這裡在去其他山林中轉轉,看看還能不能有所奇遇吧。他臉上擺出笑容迎向影魅,準備修飾一下自己剛才的行為。

  影魅猛地向前躍來,不等風文遠開口,攻勢已經到達他面前。風文遠揮劍抵擋,他的法力武藝無疑都遠遠勝過影魅,但是在影魅攻擊的同時,畢方也快速地飛上空中,轉身撲向了風文遠的背後———這是影魅與畢方之間慣用的戰術,一個正面出手纏住敵人,另一個就從背後偷襲。

  風文遠早就見慣了他們這種捕獵方式,沒想到竟然有一天會用在自己頭上。原本風文遠還看不起他們這種基礎的配合方式,提出不少批評和改進意見,可是這種戰法用到自己身上,才明白它的實用。前面的影魅雖然本事不大,可是無比難纏,身後的畢方不但實力強橫,而且動作靈活,專門趁人不備時攻擊。就算是比他們強大的妖怪,都常常在他們這種戰術下吃虧,更何況實力僅比影魅稍勝一籌,本來就敵不過畢方的風文遠。

  「請等一下,我有話說!」風文遠發覺影魅有意對自己下殺手,情急之下喊了出來。

  影魅和畢方猶豫了一下,竟然真的停止了攻擊。畢方落在影魅的肩上問:「我們為什麼要打他啊?當作晚餐嗎?」原來他根本沒弄明白影魅為什麼要攻擊風文遠。影魅平安歸來使他以為風文遠殺害影魅的事情只是一種捉迷藏的新玩法,雖然他不喜歡這遊戲,但也沒有責怪風文遠的意思,對風文遠的攻擊只是出於跟著影魅出手的習慣而已。

  「因為他要殺我。」影魅這麼說。

  「他真的要殺你嗎?不是在玩捉迷藏而已嗎?」畢方歪著頭問。

  影魅點點頭。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風文遠,這段時間以來,對風文遠好不容易培養出的信任感已經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影魅慣有的警覺和防備。

  風文遠嘆口氣說:「我們畢竟朋友一場,你真的要殺我?」

  影魅面無表情地說:「你要殺我,我就殺你。」這對他來說是天經地義的事,說起來沒有絲毫猶豫。

  風文遠又嘆了口氣,問:「你覺得跟你這樣生活,畢方幸福嗎?他是隻強大的靈獸,你卻讓他跟著你過這種顛沛流離的生活,你不覺得對不起他嗎?你不覺得你為了自己的安全把畢方死死綁在自己身邊太自私了嗎?你不覺得應該讓他過更好的生活,讓他到更適合他的環境中去嗎?」

  影魅聽著他的滔滔言詞,一如往常地安靜沒有表示,就在風文遠自認為或許可以說服他時,一陣劇痛叢背心傳來,打斷了他的話語。畢方的尖喙自身後插進了他的心臟部位,同時把灼熱的火焰和死亡一起注入了他的身體。

  「你……」風文遠萬萬沒有想到殺自己的會是在身後的畢方,他聽著畢方正對影魅說:「我討厭他說你的壞話!糟了,下手重了,這下子不能吃了!」

  我不能死,融環還在等著我回去……風文遠此時心裡什麼懊惱、什麼不甘全都消失不見了,只剩下一個念頭:融環,我想回到妳身邊,我們約好了要永遠在一起……

  看著眼前的身軀先是在烈火中現出狐狸的原形,接著漸漸停止了掙扎,最終化作一團灰燼。這時候影魅突然產生了從來沒有過的念頭———他忽然很想像風文遠平時最常做的那樣,嘆口氣,皺皺眉頭。

  畢方在旁邊催促說:「快點跟我去打獵!我都快餓死了———真可惜,以後沒有人跟我捉迷藏了。你別看我,我才不跟你玩呢……」

  影魅與畢方走遠,一直跟在影魅後面的那個人影走了出來,看著地上的灰燼,嘆口氣,皺起了眉頭。


     *                *               *

  這一天影魅的運氣很好,沒多久就捕到了一隻環狗和一隻狙如。畢方吃得飽飽的,蜷在影魅的懷裡睡著了。影魅坐在巨樹最高的樹枝上曬太陽,他是個沒多少情緒的妖怪,靜境地坐在陽光下是他唯一的偏好。

  「你好。」

  影魅抬起頭來,一名老人正顫巍巍地站在前面的樹枝上向他打招呼。影魅從來沒有和畢方、風文遠以外的生物在戰場外的場合交談過,看對方沒有聲響,只是一如既往地防備著。

  「這裡風景不錯,」老人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你倒有些眼光。」

  「風景……」影魅不知道「風景」指的是什麼,這裡只是個可以毫無遮掩地曬太陽的地方而已。

  「最近有很多妖怪被你殺了,是吧?」老人切入正題。

  「那些食物嗎?」

  「你殺他們只是為了吃?」

  「他吃。」

  「這座森林裡有很多食物,為什麼要吃同類!」老人的聲音嚴厲起來。

  「他喜歡吃。」

  「只因為喜歡就殺害他們!」老人暗暗地握緊了拳頭。

  「他們也在吃———吃猴子,吃鳥,吃虎狼,吃青草……大家吃東西,也被吃。」影魅盡力用能掌握的語言表達他所理解的東西。

  老人有些詫異地打量著影魅,握緊的拳頭鬆開了:「如果有一天你自己成為食物呢?」

  「我不吃東西,也不能成為食物。」

  「如果那隻畢方被吃呢?」

  「畢方?」

  老人指指他手中的畢方。

  「不行!」影魅收緊了手,「他不行,我不允許。」在影魅的意識中,這隻畢方與可以成為「食物」的其他生靈是不同的———對他而言是無比重要的。

  「哈哈哈哈……」老人大笑起來,「活了這麼久,第一次遇見像你這麼有趣的影魅。」他從樹梢跳下去,然後招手說:「來,我們走吧。」

  影魅看著他,突然說:「我見過你。」他記起來有次遇到很多妖怪聚集在一起,被他們敬畏地簇擁著的就是這個老人。

  「跟我走吧,囉唆什麼!你以為我隨便什麼影魅都撿的嗎!」


     *                  *                *

  回憶的河流流淌到這裡,周影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周筥對他來說是最珍貴的回憶,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自己與火兒得到了這位良師嚴父,那是自己最幸運的經歷。周影此時回想,如果那時候沒有周筥,自己與火兒次是不是還在山林中過著那種流浪的生活?還是每天為了食物奔波?風文遠說的其實沒有錯,那樣對火兒一點好處都沒有。


       *               *                 *

  領著影魅走在叢林中,周筥忽然問:「你為什麼要殺了他?」

  影魅不解地問:「誰?」他殺過的妖怪野獸不勝枚舉,不知道周筥指的他是誰。

  周筥板著臉問:「那個叫做風文遠的狐狸?」

  影魅平靜地說:「因為他要殺我。」

  「你們不是朋友嗎?」

  「朋友?朋友是什麼?」

  「風文遠不就是你的朋友?」

  聽了周筥的話,影魅思考了良久才反問:「朋友就是想殺你的人嗎?」

  周筥一時啞口無言,快步走著,揮著手說:「不說這些,不說這些,以後你有了朋友就知道了!」

  「有了朋友的時候……」此時的周筥和影魅,都沒有想到這個期限居然會一直延續到那麼久的歲月之後……


    *                 *                 *

  「是我們殺了他,我記起來了。」周影對劉地和瑰兒說,「他和我們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還教過我幾個法術。後來他想殺我,所以我就把他殺了。」他簡單的敘述了一下過去的事情。

  劉地聳聳肩:「早就知道是這樣,虧你還想這麼久!那個女人又是怎麼回事?他的老相好來找你報仇了吧?」

  「她是越融環,風文遠臨死的時候還在叫她的名字。」

  「果然……」劉地又聳聳肩,「我找到那個女人住的地方了,你準備怎麼辦?要不要先下手為強,我們現在就一擁而上把她……」他說著把手握一握,瞪著眼睛,作出凶惡的樣子。

  周影沉默良久,什麼都沒說。


      *                *                 *  

  越融環走下醫院的高台階,南羽跟在她身後;兩個女子穿過人來人往的廣場,走到一個偏僻的角落停下來。

  越融環冷冷地看著南羽,眼前這個女子的實力似乎比她打聽來的還要強一些,不過越融環已經做好了要面對立新市最強妖怪的準備,倒是不在意南羽是不是符合傳言中的樣子。

  「我不介意在周影之前與你比試一次。」南羽淡淡地說,「如果你的腳再踏入醫院一步的話,你就將沒有選擇『不』的權利。」

  「呵呵,我殺過的殭屍不少,像你這麼狂妄的還是第一次遇見。」越融環雖然化身作一個面目平凡的女子,可是身上那種媚態還是難以掩飾,此時一笑,頓時如同百花齊放,就連南羽也有眼前一亮的感覺。

  南羽伸手理理頭髮,慢慢地說:「是嗎?九尾狐?我也殺過幾隻九尾狐,他們倒是個個都像你這樣目中無人。」

  越融環盯著南羽,眼前這個殭屍那種泰然自若的神情,令原本信心十足的她忽然覺得心裡沒底。在現在這種兩人面對面劍拔弩張的情勢下,對方居然沒有散發出一絲妖氣,反而是一種平和渾厚的氣息始終在她身邊環繞,即使是已經化為金毛吼的殭屍,也不見得有這種能力。她不是個普通的殭屍!

  看著泰然自若的南羽,越融環心中生出莫名的懊惱。

  越融環在風文遠離開家鄉後,她藉著風文遠一定已經被害為由大鬧了一場。她的父母也覺得原本心目中的乘龍快婿似乎人品並不怎麼樣,於是她的婚約就這樣不了了之。表面上越融環因為風文遠的生死不明而傷心欲絕,從那之後就不再出門,在家裡潛心修煉,其實她在看了風文遠的留言後,心裡很清楚風文遠並沒有死。她想,與其等待不知何時才會回來的風文遠,不如自己去追尋他。為了他,越融環可以捨棄九尾狐的身分和家庭,寧願跟他一起浪跡天涯。

  越融環用了近百年的時間刻苦修煉,她明白在這個世界上,無論什麼家族榮耀都不如自己有實力來的時在,所以直到認為自己可以應付外面的險惡後,才留書離家,踏上尋找情郎的漫漫旅途。]

  旅途中受到的艱險困苦難以言盡,但是要見風文遠的信念卻一直支持著她。但越融環還是算錯了一步,她以為風文遠留下了要變得強大的留言,勢必不會選擇最不適合妖怪修煉的人間界,可是風文遠為了舒緩生存壓力,就偏偏去了那裡。越融環在經過多年的尋找後,好不容易得到風文遠的消息,但是這個消息卻來得太遲,那時候風文遠早已在畢方的攻擊下灰飛湮滅了。

  聽聞噩耗,越融環的悲痛難以形容。

  早知道當年那擦身而過的瞬間竟是永別,自己為什麼不當時就撲到他懷裡,索性死在一起,為什麼要等到受了幾百年的分離之苦後再來承受永遠失去的痛苦。

  越融環對於殺死風文遠的兇手周影可說是恨之入骨,所以在報仇前步步為營,對他進行了多方面調查———他的朋友、他的本事、他的經歷,越融環自忖有些事情周影本人都未必比她知道得清楚。

  她的目的不僅是殺了周影———對九尾狐來說,除掉一隻小有道行的影魅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她要周影陷入恐慌與無助中慢慢受盡折磨,在他眾叛親離後,最後才讓他跪在風文遠的靈前下手殺他。所以越融環先找上了周影身邊的人們,瑰兒、林睿、劉地、孫劍,甚至兩隻貓,她要讓周影知道自己的處境,知道自己沒有任何幫手可以依靠、也無處可逃,讓周影慢慢地經歷從恐懼到絕望的心情。

  可是沒想到事情並不如她想像的那麼容易。接連的挑釁不但沒有引起周影的恐慌,甚至沒能從他那邊得到什麼反應。立新市的那些妖怪們也異常圓滑,在被他收拾了一次之後,即使他想進一步逼迫周影而對他們下毒手,卻在也找不到他們的蹤跡;即使找到了,也是陪伴在一些越融環現在對付不了的妖怪或者人類的身邊。鹿蜀叔姪帶著黑貓住進了一座廟,裡面的和尚布下的禁制,越融環根本踏不進去;羅天住了醫院,他的主治醫生的夫人是十界聞名的蛇妖巴蛇孟蜀的前妻,這層複雜的三角關係,使得妖怪們對這個凡人都退避三舍,就連九尾狐都不敢輕易牽扯進去找麻煩;明明應該什麼事情都不知道的孫劍,卻因為調查案件帶著傷進了山,現在就駐紮在一隻睡覺的九嬰頭頂上。根據越融環的資料,這隻食量大又被困在山中的九嬰,除了人類和家畜以外,無所不吃,誤入這座山的妖怪通常連根毛都沒剩下,越融環雖然已經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但是還要用它來為風文遠報仇,不想浪費在這上面;至於瑰兒、林睿就更不用說了,天天待在畢方可以保護的範圍內,越融環再也沒有下手的機會。

  周影最好的朋友劉地是立新市的地頭蛇,唯二的弱點可能就是好色與一名叫做張倩的人類女子。但是對他色誘根本沒有任何效果(主要是越融環自己實在沒有辦法對風文遠以外的男子假以辭色),張倩那個女人身上則有一種特殊的氣息,使得越融環幾經猶豫,終於沒有貿然對她出手。

  現在就連這個她認為不用花什麼力氣的殭屍醫生,也讓她碰了釘子。越融環的不安情緒在胸口積鬱著,雖然知道在與周影決鬥前不能受傷,這個時候與南羽動手也許不是個好選擇,但她還是決定與南羽鬥上一番。這個殭屍作為自己在立新市因為周影殺掉的第一個妖怪倒是很適合。

  南羽看著眼前的九尾狐,對方眼中閃爍不定的狡詐與怨毒,讓南羽很擔心周影與這種對手決鬥會不會吃虧。她很清楚對方來找自己的目的,想到這些,更讓她無法不憤怒———一個九尾狐向影魅挑戰,還在戰前使用種種手段,真正作戰時就更不用說了:「我不介意在這裡代替周影一戰。」南羽的目光突然變得凌厲起來。

  「與周影同居的又不是妳,妳有什麼資格代替他?」越融環尖刻地說。

  「原來越小姐與風文遠竟是夫妻?我實在是孤陋寡聞了。」南羽嘴角蓄著冷笑說。雖然平時她話不多,卻從不會像瑰兒一樣在言詞上吃別人的虧。

  「妳!」越融環與風文遠相戀多年,但是卻一路顛顛倒倒,兩人最終也沒能結為夫妻便天人永隔,這是她心底最沉重的傷口,南羽卻毫不客氣的揭開它,讓她怎麼能不氣憤。越融環頭腦一熱,來不及多想,便一爪向南羽抓了下去。

  妳先挑釁,倒是妳先沉不住氣。南羽暗笑,手中斷劍一揚,便與她鬥在一起。她故意激怒對方,為的就是要激她與自己動手。雖然對手是九尾狐,可是南羽至少有六成的把握贏她,在人群稠密的地方與她動手也許有些綁手綁腳,可是總比讓周影去面對好。

  兩個女子都是妖怪中的佼佼者,你來我往地鬥在一起,頓時打得飛沙走石、狂風大作,路上的行人們不知所以,只是在心中納悶怎麼突然起了風。每個人都豎起衣領,一邊詛咒著沙塵暴天氣,一邊縮著脖子快步趕路。

  一時氣昏頭的越融環漸漸冷靜下來,面對南羽凌厲的攻勢,心中開始後悔,自己與她的這場爭鬥實在沒有必要。她幾次想要放棄離去,但南羽怎麼可能放她走,步步緊逼,恨不得立刻把她打倒在地。

  越融環閃躲間,慢慢發現了南羽的一個顧忌———那就是南羽的攻擊不管多麼大,卻總會避開人類的方向。「原來如此……」越融環冷笑一聲,揚手一道雷光往路邊經過的一個行人射去。南羽慌忙躍過去格擋,得意地笑起來的越融環連連揮手,每一擊都對準了路上行人,一時把南羽弄了個手忙腳亂。

  「妳在人類中待得太久了吧,居然憐憫這種東西!」越融環不禁哈哈大笑,只要南羽捨不得人類受傷,她就等於立在不敗之地,現在她們的立場反了過來,成了越融環想要除去南羽,把握機會毀掉周影的一大機會。

  南羽皺起眉頭,對方那種以驕傲聞名的種族,居然不惜利用人類作為擋箭牌,她一時倒真的有些不知所措。

  越融環攻擊人類幾次後,已經成功在南羽身上留下數道傷痕。能夠把這個實力其實和自己不相上下的殭屍逼得這樣毫無還手之力,越融環心裡不能不感到得意。來到立新市後事情進展得並不順心,這時候終於得到發洩了。她一邊向著南羽步步進逼,一邊時不時地往路過的刑人、車輛下手,使出了一些毒辣的招數。南羽為了保護一輛行使過的公車不遭到車毀人亡的命運,再次被越融環打中手臂,趔趔趄趄地靠在路邊的樹上。

  「這麼說起來,你們殭屍也是人類的屍體變的,對人類有些香火之情也是情有可緣。不過你們不是吃人的嗎?妳平時都是這麼對待食物的?晚上是不是都要摟著食物睡覺?」越融環越發得意地笑了起來。

  南羽看著越融環,眼神中一片冰冷,也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妳看著吧,這一切都是因為妳!都是因為那個影魅!我要妳永遠記住今天的一切,記住自己和那個影魅給這些人類帶來過什麼!」越融環一面說著,又是一個掌心雷打向行人。她預計南羽必然會前去解救,自己就可以趁機再給她一擊。即使打不中她,越融環也已經選好了下一個目標———一輛載著一家三口的摩托車。只要如此下去,自己總能把這個殭屍耗死。「我不會殺妳的,我要在妳面前把這條街道和妳的醫院夷為平地,然後在影魅面前殺了妳!」

  越融環的掌心雷直直地打在那個行人身上,那個人類在一聲慘呼聲中倒地,被雷電擊得渾身焦黑。
南羽居然沒有救援他!越融環心中一凜,這時南羽從他身後掩至,已經一劍刺在她的肩頭,不容她再作反抗。這時,南羽的咒文已經生效,一道無形的繩索憑空出現,把她捆了個結結實實。

  街道上一片喧嘩,那個被越融環掌心雷擊中的人身邊已經圍了不少行人,驚叫的驚叫,報警的報警,叫救護車的叫救護車。圍觀者更是七嘴八舌地議論那個人怎麼會無端被雷擊中,現在天氣晴朗,並沒有雷雨的跡象啊。

  「妳竟然看著那個人類死!」越融環難以置信地對著南羽說。

  「妳要殺他我有什麼辦法。」南羽淡淡地說,「我只能保證自己不去傷害他們,別的妖怪殺人我要是都管,哪裡管得過來。」

  「原來妳從一開始就不是要真的保護這些人類,而是在誘騙我上當!」越融環不甘心地咬牙切齒。

  南羽看著他搖搖頭:「死一個總比死一條街的人好,我還沒有狂妄到在與九尾狐作戰時還想要保護沒有作戰能力的人類。」她沒有必要向越融環解釋自己的行為,更沒有理由為了保護某個人類而選擇用自己與更多人類的安危作為代價。她只做自己能力範圍內的事,不管對人或對事都是這樣,唯一例外的只有周影。「我會告訴周影,你們的決鬥取消了。」南羽對她說著,並舉起了手中木劍,往著越融環心口刺下去。

  越融環絕望地閉上眼睛。自己為了報仇而來,如果是與影魅戰鬥而死了也就罷了,沒想到最後居然是死在一個不相干的殭屍手中。也許自己一開始就錯了,自己本來應該正面去向影魅挑戰,即使戰是在他與畢方手中,也比這種結果好得多。文遠,我不能為你報仇而死不瞑目!見面之後你可會怪罪我……

  一個人影忽然從黑暗中躍出,擋開了南羽的劍。

  「周影?」南羽吃驚地叫了出來。

  周影向南羽點點頭,看向地上的女子說:「妳就是越融環嗎?劉地說的沒錯,妳果然來找南羽了。」

  越融環「哼」了一聲,瞬間出現的死裡逃生的喜悅已化為烏有,她可不相信周影再南羽手下就了自己是出於善意,更不相信他會放過自己。她嘴角帶著冷冷的笑容:「原來是你,這幾天我為你準備的禮物,你可還滿意嗎?」

  周影搖搖頭:「禮物?我沒收到。」

  越融環的表情更加冰冷,南羽對她苦笑說:「對周影說話,妳還是直接點好。」

  越融環眉毛一揚︰「這幾天打傷妳朋友、情人的就是我,這全是我送給你的禮物。怎麼樣,看著他們受傷是不是很難受啊!這些都是因為你的緣故,他們是因為你才受到傷害的!你殺了文遠,我內心受的煎熬比那還要難受一千倍!一萬倍!來吧,你殺了我吧,那樣我就可以去見文遠,告訴他我是為了替他報仇而死的,而且我們這次永遠不會再分開了!」

  周影說:「我不殺妳,因為今天不是我們約定要決鬥的日子。」

  聽了他這句話,南羽與越融環都愣住了。根據南羽對周影的瞭解,周影根本不是個會執著於約定的人,如果可以在決鬥前解決對手、省去決鬥的麻煩,他肯定會那麼做。而越融環更加不相信周影會放過自己。對普通妖怪來說,九尾狐的威名可說是如雷貫耳,以一個影魅的身分和九尾狐決鬥,越融環不相信周影心裡沒有一絲畏懼。她剛才之所以敗給南羽,也不是因為實力不濟,而是因為自己過於輕敵。重新再比試一次的話,她跟南羽之間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影魅會不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殺掉自己,而是選擇放過自己,到了約定時間再跟自己決鬥?

  周影問南羽:「可以放了她嗎?」

  南羽側著頭,看看越融環再看看周影,搖了搖頭,從牙縫裡吐出一句:「不行。」不是她有意拒絕,而是留下這個九尾狐對周影來說太過危險。

  周影看著越融環說:「我知道她在妳面前殺了人,妳一定很恨她。可是她是風文遠至死都在掛念的人,我想,至少應該讓她跟我決鬥。」

  南羽低著頭,想了一陣子問:「你真的這麼想?」

  周影肯定地點點頭。

  南羽手一揮,越融環身上的束縛被解開來。南羽站在周影身後,看著越融環站起身來,暗暗嘆氣:但願自己的選擇不會令自己後悔終生。

  「你竟然還記得文遠!」越融環似笑非笑地看著周影說:「你今天不殺我,到了那天我一定要殺了你!這一次不管是畢方還是殭屍,都救不了你的命!」

  「我不帶火兒去。」周影在南羽與越融環雙雙震驚的注視下說著,「我不帶火兒,就是妳和我,我們兩個決鬥。」

  「什麼!」越融環以為自己聽錯了。誰都知道周影的護身符就是火兒,一個影魅如果沒有畢方在旁幫助,他憑什麼跟九尾狐決鬥!

  「我不帶火兒去。」周影再次重申,「其實火兒一直挺喜歡風文遠的,所以我不帶他去。」

  「不行!」南羽發出一聲尖叫。

  但是越融環已經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好一個影魅!好,只要你單獨赴約,我也保證不再傷害你的朋友、情人。不管是輸是贏,我等著你決鬥!」說完便揚長而去。

  南羽看著周影,半天才說出一個字:「你……」

  周影淡淡地說:「這幾天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沒有殺風文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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